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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認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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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敏儀和田宗生越聊越投機,興高采烈的,許秀冰把李茂麒領到屋子裏,鼓著眼睛,跺了一腳,走了。

田宗生沒有感覺到徐秀冰的不快,而是親切的摟起李茂麒,笑呵呵道:“李敏儀同志,這就是你的侄子,李茂麒!”

李敏儀認真的打量著田宗生臂彎裏的孩子。

這孩子,依稀還能看到他堂哥的影子,身形有些偏瘦,但從逐漸變的圓潤趨勢的臉蛋上能夠看出,孩子的境地在變好,並能從面色上看出一圈紅暈,兩只眼睛很明亮,肚子有些鼓起,這並不是因為浮腫,真實的原因是方才李茂麒吃糖等零食吃多了。

她松了口氣,情況比她想象的要好,隨即蹲下來,正視著孩子的烏黑眼睛,輕聲道:“茂麒,我是小姑,還認識不?”

李茂麒也在打量著面前的漂亮阿姨,六歲的孩子,對於人物肖像很難記得清楚,況且久不來往。

小姑?

他什麽時候有這麽個小姑姑,認了姑姑能給好吃的嗎?

對這個不速之客,即便漂亮的過了分,李茂麒還是選擇了不接受,他搖搖頭,縮到田宗生懷裏,半天蹦出三個字:“不認識。”

“你小時候,我還抱過呢,真不記得了,我真是你小姑呀。”

李茂麒撇過頭,抱著田宗生,不再說一個字,他無聲的表達了態度。

李敏儀無奈,只能站起來,斂去笑容,失望道:“田團長,麻煩你再幫我照顧他一下,我過幾天再來。”

田宗生又低聲勸了勸,李茂麒不為所動。

別看李茂麒小,心裏有主意。

田宗生知道,再勸也沒用了,只能這樣。

實際上,李敏儀的到來,讓他很欣慰,深圳市政府對基建工程兵的關懷和關註是顯而易見的。

而李敏儀作為李茂麒的親人過來接人,也叫他很是寬慰。二人又說了會兒話,李茂麒掙開田宗生的手,飛快跑了。

因為和李敏儀聊天很愉快,臨走的時候,田宗生不由地多送了幾步,就聽到後面沖來一句不滿的嘲諷。

“看見漂亮姑娘舍不得啦?”

田宗生頓時愕然,不知道怎麽接話。

說話之人正是許秀冰,她現在憋了一肚子火,這個叫做李敏儀的女幹部,不僅人長的漂亮,還挺善談,和田宗生一說說了大半天,怎麽看都有股相見恨晚的熱切勁頭。

那他的未婚妻張霞怎麽辦,難不成,要來一次出“三女爭夫”?

許秀冰這人是有些內向,不喜歡和陌生人過多交談,習慣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,想象,遐思,胡亂琢磨。

李敏儀的例行公事,多說了幾句,落到她的心理,就有些不得勁。

但是,她對田宗生的感情,如同深藏在火山地下即將爆發的巖漿,壓抑的越久,噴薄的越猛烈。

偶爾有個縫隙,也會蹭蹭冒出火光。

不能說她的感情認知不正常,而是因為長期以來,難以找到合適的人訴說和分享,而造成的脆弱和不堪打擊。

田宗生深知好男不跟女鬥的道理,況且他對許秀冰的感情根本不敢招架,當下沒做聲,頭也沒回,慢慢走到工地。

路上時不時能聽到大翻鬥車的馬達聲,軍車的疾馳聲,推土機的巨大轟鳴聲,土路上坑坑窪窪的,隨處可見泥沼,寒風吹在背上,抽痛的厲害。

其他支隊也陸陸續續開工了,又一輛軍列始達深圳站,田宗生把那“嗚嗚”的火車鳴笛聲聽的很分明,此刻,深圳的基建工程建設如海面湧起的初潮,用不了多久,隨著一輛輛載滿工程兵的軍列像炮彈一樣發射過來,城市開發的大潮將席卷深圳。

田宗生心情激蕩,腳步歡快,他幾乎忘掉了背上的傷,沈浸在一片家國情懷之中。

清理排洪溝的任務僅僅用了一個月的時間,提前5天完成任務,就將其徹底清理幹凈了。

許多深圳市民對基建隊伍刮目相看,這支部隊真的是不怕苦,不怕累。

有的市民給部隊送了橫幅:“為有犧牲多壯志,敢教日月換新天”。

有路過的香港老板甚至翹起大拇指說:“唔錯,goodjob”。

這個工程之後,基建工程兵在深圳的名氣一下打響了,戰士們的精氣神一下提高了很多。

這事過了沒多久,市政府決定對深圳通往廣州的107國道進行改造,在蔡屋圍到規劃中的上步工業區2.1公裏的碎石路面平整,並鋪上瀝青,給剛跨過羅湖橋的港商留個好印象,不然,港商非得被這爛路上飛揚的塵土給“嗆回去”不可,這任務,就落在田宗生的隊伍上。

田宗生和楊龍圍著這一段走了一遍,路邊是叢生的灌木、一人多高的荒草,其間夾雜著大大小小的石頭,大石頭在路兩側,小石頭中間散布的多,人行道車行道就在亂石雜草中彎彎曲曲,人們騎著自行車過路的時候,不小心的話,還會被石頭的棱角給拌一下,甚至會摔上一跤。

汽車過的時候,只能慢悠悠的探著路開,不敢快開,萬一輪胎壓在石頭上,當下就有可能爆胎,當然,有時候還會把車托底,搞不好得大修。

這年頭,汽車值錢,一修可了不得。

過路的港商再有錢,也受不了。

這短短的2.1公裏路,不僅僅是塵土的問題,更多的是石頭擋路。

田宗生一邊看,一邊琢磨。

“宗生,這石頭可是大問題。”楊龍皺著眉頭,小聲說。

田宗生腳踏在一塊大石頭上,石頭很大,高度能到膝蓋,他笑著說:“逢山開路遇水填橋,這可是咱們基建工程兵的老傳統,怕什麽。”

“路窄,咱們的汽車開不進來。”楊龍頭疼道。

“糊塗了吧,老楊,軍車車鬥那麽高,開進來也運不了啊,得找板車。”田宗生抓了一只草穗,夾在嘴裏咀嚼幾下,“哪裏有板車呢?”

人力板車,高度較低、裝載量大,一人前面拉,一兩人後面推或成群結隊助推助拉,倒也靈活可用。

就是這輪胎是實心的,推起來費勁。

去拿找呢?

他尋思著,猛地想起來,前幾天敏儀跟他說,有個當地的民工隊有幾輛板車。

那就去借,他很快拿定了主意。

第二天,田宗生讓李敏儀幫忙協調,借了七八輛板車,帶著隊伍來到施工現場。

戰士們將隊形站好,集合完畢。

“立正。”

“唰。”

“稍息。”

他目光威嚴的看著一張張清秀的臉,有黑的,有紅的,也有黑紅的,還有黃黑的,腦門上都帶著汗水,汗水在陽光下透著晶亮的光,這是一張張青春洋溢的面龐。

楊龍上前,把任務跟戰士們布置下去。

田宗生滿意的點點頭,沈聲道:“同志們,有問題嗎?”

“保證完成任務!”

“好,開工。”他大手一揮,一隊隊士兵按著分配的工作快速行動起來。

八十年代,哪有什麽大型機械,小塊石頭還好說,搬起來就能送到板車上;大塊的就麻煩了,用手推,推不用的用鐵條支起來,攆著走,然後大夥一起喊著號子,擡到車上。

不一會,人們汗如雨下,衣背皆濕,卻沒有一個人叫苦喊累。

手套不夠用,一雙手套幹不了半天,就臟兮兮的破了洞,沒法再用,有的戰士幹脆不戴手套,直接用手搬。常年幹工程的手,在這時候,也要罷工。多半天下來,很多戰士的手上都起了蠶豆大的泡,有的還破了,火辣辣的疼,眼淚可以掉,工程不能停。

淚水要往心裏咽,共和國的子弟兵,隨時準備為人民獻出一切。

田宗生用手擦了把汗,汗水浸的眼睛都紅了,他看著大夥熱氣朝天的景象,松了口氣,這項工程說大不大,說小不小,卻像是難啃的骨頭,不好下口,只能用蠻力。

“咣鐺鐺”板車拉過的聲音此起彼伏,聽在他的耳朵裏,仿佛是人間最動聽的音樂。

基建工程兵,就是為了建設而生。

十幾天的工期,轉瞬即至,成千上萬塊石頭被運走,接下來,平整道路鋪瀝青,這個難度不大,早在1974年,基建工程兵1萬多名指戰員就把瀝青鋪上了青藏公路,它位於號稱“天下屋脊”的青藏高原上。

這一仗打下來,完全是靠著手擡肩扛,但戰士們苦中作樂,無怨無悔。

田宗生的心情好了沒幾天,一封電報讓他陡然緊張。

1980年1月18日,正式進入農歷年臘月的這一天,戰士拿了封電報給他。

田宗生正在和許秀冰、李茂麒一起吃飯。

之前李敏儀拿著各種零嘴,來了好幾次,要李茂麒認親,然後安排人把他帶回惠陽,李茂麒就是不願意,第四次來的時候,勉強叫了個“小姑。”

事後田宗生問他,“你明知道李敏儀是你小姑,怎麽就是拖著不承認?”

李茂麒翻著白眼,哼了哼,“我要是不讓她來幾次,能吃到這麽多好吃的!”

田宗生一巴掌拍到李茂麒腦袋上,隨後點點頭,佩服道:“木犢娃,有你的。”

李茂麒有主意,他不想到惠陽被管著,在竹林賓館這邊多快活,大家都寵著他,有吃有喝的,回去了,有啥好?

就是不回去,跟著小姑李敏儀生活,也少不了管教。在這多好,跟田叔叔處的不錯,其他幾個支隊的領導和戰士也是混熟了的,自由愜意。

千金難買心頭好,李茂麒小小年紀,看的就通透。

田叔叔又不會趕他走,幹嗎不留下來呢。

只要自己人在這裏,小姑每次來,不得帶點好吃的哄自己。

小算盤打的,有一套。

他現在呀,田宗生並不常在軍營,就跟在許秀冰蹭吃蹭喝,反正許阿姨喜歡田叔叔,也得哄著他,白吃白喝的同時,他也想辦法給許阿姨創造點福利,這不,今天把田宗生約來,三人一起吃飯。

許秀冰特意化了淡妝,白大褂,粉嫩臉,嬌媚如新開的花朵,言語也溫軟了,一雙大眼睛,時不時地盯著田宗生看。

田宗生心情也不錯,和許秀冰難得的聊起來,人生,尼采,王國維……

二人興致頗高。

李茂麒還沒上學,雖然跟著陳招娣學了常見的幾百個字,但聽不懂這個什麽人生觀,價值觀,我是太陽啥的,忙快速拔完了飯,拍拍屁股正要走的時候,看到戰士拿來電報,上去接了,撕開就大聲念起來:“生,我已在來的路上,霞。”

田宗生有些傻眼,在許秀冰的面前,李茂麒響亮的念出電報,很不和適宜。

他看著許秀冰拿起筷子,面無表情的吃飯,心裏莫名地有些愧意。

未婚妻張霞經常和他有通信往來,上一封信說她想在年前過來看他,時間還沒定好,因為從石家莊坐火車到這裏,路途很遠的,得事前做好準備和安排,更何況,她的哥哥張勇也來,兩人都想看看,深圳現在是個什麽樣的光景。

張勇的心思可能更直接,就是過來判斷一下,這門婚事還能不能成。

想起石家莊站的火車上離別時,張霞哭的梨花帶雨的模樣,田宗生不由生出一絲愧疚,他決定,以後一定要好好待她,把自己的心窩子掏給她,讓她快樂歡愉,不會後悔嫁給他。

送電報的戰士顯然是知道這回事,聽完李茂麒念畢電報,轉身大聲嚷嚷開了。

“團長媳婦要來嘍,大家過幾天看嘍。”

許秀冰一小口一小口吃著飯,秀眉微微蹙起,如西子捧心,楚楚可愛。

此時,她心亂如麻,怎麽辦,萬千的思緒縈繞著她,她好像進入了無邊無際的迷霧,分不清方向,看不到前方,看不到盡頭。

這是愛情的海洋,要麽如願上岸,要麽被海水洶湧的喘不過氣。

田宗生頭大如鬥,慌慌忙忙告辭而去。

李茂麒早跟著送電報的戰士在竹林賓館游街,“看媳婦嘍,田團長的媳婦,漂亮那個漂...”

一群戰士吃過了晚飯,追著他跑。

“李娃子,團長媳婦在哪?”

氣的追上來的田宗生在李茂麒屁股上狠狠踹了三腳,才讓這小子住了嘴。

送電報的戰士,看著團長刀子一般的眼光,嚇得不說話了。

其他戰士你看看我,我望望你,鳥雀散之。

第五天,深圳站。

田宗生坐在站外的一條棕色長凳上,感到自己的心,簡直是在火上燒烤一般,雖然天寒地涼,他的額頭卻見了汗。

他擔心,張霞來了,見到深圳這般偏僻的樣子,還願意嫁過來嗎?甚至想,就是她不願意了,自己也得拼了命,讓她改變主意。

張勇怎麽辦,未來的大舅哥,可不是好糊弄的,他不同意,可就難昌了!

他急的站起來,來回踱步,低頭間,忽然看到一雙藍底的繡花鞋,一雙小腳怎麽生的那麽好看,這麽冷的天,也不怕凍?

正疑惑間,就聽到一聲酥甜的熟悉嗓音。

“田團長,你也在等人呀?”

擡頭一看,原來是李敏儀,忙抹了一把額頭的汗,訕訕道:“是啊,是啊。”

“我同學黃懷德要來相親,我接一下,順便帶他在深圳看看。田團長你要等什麽人呢?”李敏儀隨口問道。

“等我的未婚妻。”田宗生難為情道。

“好呀,嫂子來了,那過幾天我做東,請你們吃飯如何?”李敏儀興奮道。

田宗生忙擺手,“這個不好吧,沒必要的。”

“哎呀,你幫我照顧茂麒這麽長時間,嫂子也來了,應該的嘛。”李敏儀不容置疑道。

“到時候叫上許秀冰,我一起感謝你們,咯咯咯。”她笑了,笑容真誠而親摯,讓田宗生想拒絕也沒法開口。

李敏儀天生就有這樣的魅力。

這魅力的源泉,不止依托她的美貌,更在於她對人對事的自信。

你幫了我的忙,我請你吃飯,很正常的呀。

你怎麽能不同意呢。

田宗生點完頭就後悔了,這怎麽成呢,許秀冰和張霞一個桌子上吃飯,到時候自己如何自處,張霞可什麽都不知道,許秀冰可什麽都知道。

李敏儀忽然又想到什麽,翻了翻眼睛,她的眼睫毛又細又長,好像會說話一樣,伴著認真的語氣,這位瀟灑的女幹部接著說道:“田團長,最近市裏打算把新政府大樓交給你們建設,你可要有心理準備。”

原來,政府工作人員幾乎都在清一色的平房中辦公,東一塊西一塊,通訊也不發達,大多依靠自行車進行工作聯絡,費時費力,深圳市政府急需自己的辦公場所,那就是建設一座市政府大樓。

田宗生露出嚴肅的表情,答應了下來。

“嗚嗚”聲響起,火車到站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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